“后人类新闻”的理论虚构与泡影

known 发布于 2025-08-11 阅读(399)

【摘要】“后人类”与“后人类新闻”都是不着边际的虚构。由于对当前智能新闻技术的曲解,把新闻智能机器视为新闻主体,全球新闻业呈现出典型的“后人类”趋势。这类虚幻的想象违背新闻实践和新闻活动的理性,种种空洞的想象无一不化为知识泡影。

【关键词】后人类;后人类新闻;新闻智能技术;新闻的理性

美国作家与文学批评家伊哈布·哈桑1977年提出“后人类”[1]这一概念,西方先后有300多篇文章和13本专著对此展开争论和探讨,相继出现了后人类身体、超人类、后人类时代、后人类媒介、后人类主义、后人文主义等概念。直到目前,西方还没有人使用“后人类新闻”这一用语,我国新闻学研究却轻率地抛出posthumanjournalism这一语汇。尽管有的文章以“后人类时代的新闻”缓解“后人类新闻”的诘屈聱牙,但仍让人感到费解。究其原因,“后人类”一词的含义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后人类到底是何种人类还是非人类?稍有人类学常识的人都坚信,“后人类”不过是一种杜撰,根本不存在也不会出现,“后人类新闻”只能是一种虚构。西方创造的posthuman一词已有45年历史,至今没有收入英语权威词典,因为它仅“适用于识别非常不同的哲学和理论立场,从技术进步立场到对技术决定论持批评态度的观点”[2]。脱离西方学术背景,贸然提出“后人类新闻”(posthumanjournalism)不仅毫无根据,也不符合posthuman产生的语境,更谈不上它能“理解数智时代新闻实践演化的规律”。

一、对“后人类新闻”的虚幻想象

如果认为,全球新闻业呈现出典型的后人类趋势,人工智能成为关键的新闻行动者,那么,将技术视为与人类主体泾渭分明的观点,才能准确理解人工智能在新闻生态下崛起的本质。这一结论不仅符合人工智能生成新闻的现状,而且恰当地说明人工智能只是在互联网上快速地搜集、选择和整合新闻,它本身不是孕育新闻的“认识论主体”。伦敦经济学院和Google新闻实验室在46个国家的调查显示,有68%的新闻从业者认为人工智能会给新闻业带来积极影响。事实却是,至少在目前,人工智能对新闻业的影响十分有限,只是在某些方面开始推动新闻业的进步。

实际上,今天的智能新闻技术存在严重的缺陷,生成的除地震、天气预报和体育、娱乐、财经新闻没有明显的失实和贬抑人伦问题,对社会新闻的报道常常出现鱼目混珠、败德辱行和伤风败俗的视频,大量美国受众特别是网民并不相信和欣赏智能新闻。美国Statista媒体研究机构研究员艾米·沃森2023年12月28日发布的对各国新闻与媒体组织调查的数据显示,超过80%的受访者对新闻编辑室中人工智能的伦理问题担忧,仅有22%的媒体老板认为人工智能对网络新闻很重要,但他们很少采用对社会问题的报道。英国一项研究发现,大多数成年人要求媒体机构展示人工智能如何生成新闻文章,而多数英国消费者怀疑AI编辑器进一步损害了公众对新闻报道的信任,在没有人类协助的情况下它很难在线制作新闻。[3]这个调查说明,人工智能当前还没有成为“关键的新闻行动者”,大量政治新闻与人文新闻不是智能技术生成的,“给新闻业带来的积极影响”有很大局限。在电视和报刊上,人们看到的巴以战争、俄乌战争、特朗普当选总统后的种种言论、菲律宾在南海对中国的挑衅、韩国总统被弹劾等接连发生的重大事件,都是由记者亲临现场报道的,智能新闻技术毫无作为。智能机器当前对时事的报道,通常生成的是新闻摘要。

诚然,人工智能是人类历史上跨时代的认知革命,正在渗透到人类的日常工作和生活,新闻业将成为人工智能广泛应用的领域。像《洛杉矶时报》、美联社、路透社、《纽约时报》、英国广播公司、美国俄勒冈公共电视台等新闻编辑室用人工智能快速创建清晰、准确的可视化图表,形成庞大的交互式可视化资料库,帮助记者和编辑把源源不断的新闻与视频迅速分发给受众,高效率地写出巨量稿件。据此,有的新闻学者认为:“在初期,人工智能与新闻结合的基本形式是计算机辅助报道,即记者使用基础的智能化信息检索和数据处理方法来提升报道的精确性。”由于人工智能的不成熟,这一结论往往落空,生成的失实新闻或不准确的新闻事实,使西方许多媒体人大失所望。2023年1月,美国的CNET公司暂停使用大语言模型,因为在其AI生成的文章中发现了大量错误。2024年4月,美国新闻网站Hoodline以虚假署名发布人工智能新闻,受到媒体和新闻学者的广泛批评。2024年12月10日,英国广播公司(BBC)指出苹果公司的Apple Intelligence生成的一篇新闻摘要发生严重的信息曲解,引发公众对媒体的指责。智能新闻软件出现的此类错误报道,在西方每天都在发生。断言“OpenAI于2024年年初推出的Sora已经能够创造与人类想象力十分类似的真实世界模型”,“这与过去主要被用于制作以文字和可视化图表主要元素的新闻AI相比,实现了一种模态层面的突破,令以动态影像为基本符号体系的自动化新闻成为可能”。这个结论完全是一种虚幻的推测。Sora对复杂场景的模拟,是根据文字说明制作想象的视频或动漫,再现不同动作和背景的虚拟场景,不能呈现眼前的真实事件与环境,根本无法用于新闻报道。Sora不是对新闻事件现场模态层面的突破,如果要把Sora用于新闻报道,必须附加说明“这是模拟的画面或视频”。

华盛顿特区《国会山报》新闻记者劳伦·埃文认为,目前使用的第一代人工智能,不应该称为人工智能,它更像是“疯狂填词”,它所能做的就是“一个收益报告模板,我们只要把数字代入就行了”。埃文进一步指出,人工智能会犯错误,它可能很快写出一篇令人满意的棒球比赛故事,或者一篇更有趣的股市报告。我们把它视作写作工具,但目前不是很好的研究工具。新闻业最大的用途是研究问题,而不是写作。它可能在5—10年内产生更大的影响,但不会立即产生影响,因为它的质量还不够高,对社会事件的研究和报道它仍然不能做。美国伯克利人类兼人工智能中心(Berkeley Center for Human-Compatible AI)高级科学家乔纳森·斯特雷在2019年发表的《让人工智能从事调查性新闻工作》一文中写道,人工智能是一个强大的工具,可以帮助记者自动完成事实核查、快速搜索大量数据,并就特定主题提供准确的信息、撰写有效的标题,甚至帮助记者为他们的文章生成内容。但ChatGPT的使用可能会导致新闻质量的下降,因为它生成的自动化新闻没有人类记者提供的批判性思维和分析,智能新闻模型提供的数据可能存在偏见。[4]

2023年6月,国际记者中心(ICFJ)在美国芝加哥汇聚来自五大洲的企业家、记者、智能技术开发人员和设计师举行为期三天的会议,探讨新闻编辑室应用生成人工智能出现的问题,强调它生成的虚假、错误的信息存在严重的风险。会议强调:“人工智能生成的文本、吐出的文章容易产生幻觉,传播错误信息的不仅仅是ChatGPT。”美国的计算机技术专家爱德华·田建议,要创建免费的检测工具,检测人工智能的使用,新闻编辑室和受众可以使用这个工具防止人工智能驱动错误信息的传播。世界新闻媒体与网络首席执行官玛莎·威廉姆斯说,使用ChatGPT直接获取信息,而不是从新闻媒体甚至谷歌获取信息,这意味着广告和订阅将受到影响,虚假信息也会增加,媒体面临的挑战是能否创建有价值的独特而可信的内容。墨西哥记者费尔南达·阿吉雷认为,为了克服人工智能这些陷阱,对数据添加事实核查软件,确保获得的所有信息都来自原始文档。“由于数据格式不友好,记者无法找到很多故事”。Hearken媒体咨询公司首席执行官和创始人詹妮弗·布兰德尔指出:“我们有一种有5.21亿年历史的技术,那就是人类的大脑,它需要同等的投资才能优化处理诸如对人类的关怀、同情、深度倾听和充分融入的信息收集,共同创造和传播社会事务。”“在与人工智能的竞争中,我们人类仍然拥有优势。人工智能根本就不在乎人类,无法从本质上去关怀人类。因此,记者或从事新闻工作的人需要弥补失去的东西,更加关心他人。”①

把新闻业目前应用人工智能的效果和影响吹捧得神乎其神,认为“自动化已成为新闻生态演化的一个支配性的规律”“新闻生态遵循自动化的规律演化,进一步稀释了人与机器原本便已暧昧不清的主体边界”等结论,令人不可思议。在任何情况下,即使若干年以后,记者、编辑始终是人工智能这种新闻机器的使用者,人对于机器永远处于主体与驾驭地位,“主体边界不清”的观点恰恰背离了新闻工作实际。在任何情况下,不是智能新闻装置支配和使用记者,而是新闻记者、编辑如何驱动和使用机器,这一新闻工作逻辑始终不会改变。人的大脑永远是机器的发明者和驾驭者。

二、“后人类新闻”论对智能新闻的曲解

“后人类新闻”这一概念必须给予界定,让人们理解它是什么样的新闻,或是在什么情况下出现的新闻。网易上有一篇《“后人类新闻”这个词可太抽象了!!!》(2024-10-15)的文章,介绍了如下定义:“所谓后人类新闻,有两个维度的涵义。第一,它是新闻实践在演化过程中呈现出的一种新的历史状况,即由人机共生的经验现实所塑造的一种新新闻;第二,它同时也指涉新闻经验、新闻文化和新闻生态天然具有的一种文化特征,这种文化特征尽管因当代数智技术革命而在实践领域彰显,但其实是新闻自有的基因。”简而言之,这个定义没有揭示后人类新闻的内涵,指出的是这种新闻是如何演化和生成的,背离新闻含义的基本逻辑。不管什么类型或由何种媒体传播的新闻,都是对新近发生的事实的陈述或报道,离开这个根本内涵,对后人类新闻给出的定义只能是一种曲解。诸如“人机共生或塑造的新闻”“新闻文化特征与新闻基因”等观点,都没有释义智能新闻的意涵,无法印证“后人类新闻”的成立。

从“后人类新闻”这一炫人耳目的虚构,推导出的种种结论经不住任何推敲。比如:“对于人工智能崛起背景下的新闻学研究来说,后人类新闻应当成为一个重要的认识论起点——只有充分意识到人不再是新闻实践不言自明的唯一主体,并对造成这一状况的诸种化要素进行充分的阐释,我们才能走出理论的舒适区。”众所周知,唯物论哲学早已证明,只有人的反复实践才是认识客观事物的起点。除了实践,人类没有其他认识真理的途径。记者对社会和新闻事实的认识,只能深入社会实践进行采访,采访本身也是一种新闻实践,通过严谨、求实的采访记者才能获得事实真相,正确地认识社会现象。智能新闻生成器安装在编辑室搜集数据生成新闻稿件,是一种汇集、选择新闻信息的自动装置,它不会到生活实践中去实地观察和询问新闻事件的产生与发展,不可能成为新闻实践的主体,更不可能构成认识论的起点。它对人类认识客观事物发挥的主要作用是不断搜集和提供信息,而这些信息不是它本身产生的,而是从互联网中由人类或客观事物发出的信息中选择出来的。如果要对智能新闻技术进行准确的阐释,必须正确认识这种技术生成和传播新闻的基本原理。

无论国外的新闻写作器NewsGPT、AI Bard、GPT-3.5Turbo、Wordsmith,还是国内的腾讯写作助手、搜狗写作助手、今日头条的xiaomingbot或豆包等,都无一不和互联网链接在一起,每时每刻根据关键词从互联网中搜索信息,形成海量的信息库。智能新闻写作器把搜索到的信息,运用强大的算力鉴别、综合、归纳、分类、透视、整合、压缩和提炼,确定和推出不同的新闻。在新闻编辑室的操作下,对这类新闻或加以修改、补充,或直接分发给网络用户,新闻生成的整个过程不是社会实践的产物,而是来自各类媒体和网络用户提供给网络的各种信息和言论。如果切断这些智能写作器同互联网的链接,拆掉路由器的信息通道,仅仅保持它和电源的畅通,不管编辑、记者向它们下达何种指令(关键词),智能写作器也写不出任何新闻。在这种情况下,所谓智能新闻生成器立刻变成闪烁红绿灯的废物。当人们目睹这种状况,霎时清醒地认识到,智能写作器同新闻认识论没有丝毫关系,它的唯一作用是让记者从它们搜索到的丰富信息认识社会与自然界的发展与变化,增强记者、编辑对外界事物的认识能力。各类传统新闻媒体、各种出版物、网络用户以及某些安装在各个角落的监控器,每天向互联网发送来自社会实践的源源不断的文字信息和视频,为智能新闻软件提供取之不尽的新闻原料,是新闻生成的直接主体。互联网使人类扩大了认识社会与自然界的视野,为认识论哲学的深化提供了无限实例,人类对外界事物的认识不是来自自动新闻写作器。“后人类新闻”的提出者对智能新闻机器认识能力的夸大,建立在对智能新闻软件运作曲解的基础上,势必得出种种虚构的论断。

毫无根据地肯定“越来越多的人不再质疑人工智能在其新闻经验中绘制的世界图景的合理性,甚至心甘情愿通过自我量化(self-quantifying)的方式主动将自己的行动、身体,乃至情绪和心理状态转化为数据来为大模型的精细化作出贡献,新闻也将获得新的、溢出甚至超越人类全部认知经验的、由机器逻辑所书写的历史”,更是对智能新闻装置运作程序的主观揣测。准确地说,智能新闻技术没有任何新闻经验,它收集的数据不是人们主动、直接输送给大模型的,而是它从互联网照录了人类提供的事件、社会情绪与知识信息,才制作出各种各样的新闻和文章。它复制的新闻不仅没有超出人类的全部活动和认知经验,而恰恰是在互联网上搜集到的人类认知经验,其中一部分内容由于照抄人类作者的创作,涉及知识产权问题。

2024年10月13日,美国新闻、技术与创新中心(CNTI)举行了首届评估“新闻业应用人工智能带来的好处和危害管理”会议,与会者来自OpenAI、谷歌、微软的法律和知识产权专家,美联社、Axios、巴西Núcleo Jornalismo和尼日利亚Premium Times的知名记者和牛津大学、英国萨塞克斯大学、非洲信息通信技术研究所、美国斯坦福大学的人工智能和知识产权法研究人员等多个组织的技术政策专家也亲临会议。[5]这次会议讨论了数字新闻环境面临的一系列问题,参会专家一致认为,自动新闻机器照录互联网信息,涉及两个关键问题,即所有权和责任,版权已成为人工智能政策中日益重要的一个领域。例如,欧盟的人工智能法案要求技术公司披露人工智能模型搜索的受版权保护的材料,美国版权局目前正在对人工智能系统引发的版权问题进行研究,目前尚不清楚人工智能生成的作品是否有资格获得版权保护。这次会议提出的上述问题证明,智能新闻技术和自动写作器,只是复制网络上的大量信息和语言而推出新闻或编写文章。草率地认定它“能有力地塑造新闻生态,更可以新闻经验为管道绕开理性屏障、直接作用于人的神经官能与心理快感机制”,完全是毫无根据的空洞推测。

三、“后人类”与“后人类新闻”的反理性主义

显然,“后人类新闻”这一概念是从西方“后人类”或“后人类状况”的论点推衍出来的,试图改变自古以来作为“社会主体”的人类对新闻的认识和兴趣。“后人类新闻”的倡导者说,所谓后人类状况不是“非人”或“无人”的状况,而是人类作为社会实践绝对主体的排他性地位被持续消解的状况,是人无法完全支配历史和文明演化方向的状况,是“人类主体性不得不在与机器逻辑的协商中生成的状况”。由此导致人类与智能机器的界限不断模糊,“在人机共生的局面下,早已不存在纯粹意义上的新闻(或许以前也从未真正存在过)——新闻现在是、未来也将是通信基础设施、拟真景观、生物本能,以及有意图的行动主义的混合体。这无疑意味着,后人类状况下的新闻将在更大程度上是界定和规范的产物”。这样一来,人类总想知道今天或昨天外界发生了什么事件,社会或世界有什么变化的新闻欲,已经无法满足。智能机器不能提供纯粹意义上的新闻,人们看到的已不再是外界发生的事实,新闻的客观性被否定。实际上,今天我们看到的新闻,即使是网站智能分发的新闻,绝大多数是客观发生的事件。认定新闻是基础设施、拟真景观和某种意图行动主义的混合物,而不是社会或自然界的客观变动,这一反理性的结论背离了新闻形成的基本规律。

这一明显错误的论断之所以被肯定,是对“接受后人类状况”“人不再是新闻实践不言自明的唯一主体”等误判的结果。后人类状况有如此大的魔力,能增加新闻实践主体,改变记者、编辑的新闻经验,让人难以确信。准确地说,智能新闻软件是记者、编辑的新闻工具,不是新闻实践的主体,“后人类状况”无法使它改变身份,更不能提升它的能量。“后人类”已被西方某些学者指称丧失了主体地位,“后人类新闻”的存在已失去根据,上述空穴来风的推断难以成立。

“后人类”被西方某些学者吹捧为“物种平等主义”的创新观念,认为人类已不是地球与世界的主角,跳出植物、动物、人类和机器之间的传统界限,打消人类中心主义,能帮助人类实现更好的未来。[6]西方的“后人类”观点无一不充满非理性的遐想,把人类降低为同其他生物和机器平等的地位,人类的行为和决定必须和其他生物与机器协商才是合理的。西方某些学者认为:“生物技术和基于计算机的信息系统的最新发展,取得大量超越人类思维的特定技术效果,基因工程或克隆身体组织的成果,使人类具有了某种后人类身体。”[7]诸如机器人成为独立的实体,在机械和有机体的界面上安装赛博格(Cyborg)身体的假肢和脑机接口的实验,许多人的“身体”影像可以进入电脑,消失在虚拟世界里,这些技术常常激发某些学者的想象。在《我们如何成为后人类》一书中,N.凯瑟琳·海勒将炒作与事实区分开来[8],虽然后人类可能是噩梦,但海勒展示了它也可能是一种解放,为人类如何进入虚拟时代提供了不可或缺的描述。人类已经变成了人类以外的东西,答案不在于人类自己,而在于人类的工具,即电子计算机发明以来,这些强大的新机器已经激发了人们如何定义自己作为个体和物种的转变。卡内基梅隆大学机器人研究所首席科学家汉斯·莫拉维克提出,人类身份本质上是一种信息模式,而不是一种具身及其行为。他设想机器可以被认为是人类思维与思考的专属能力,可以成为人类意识的储存库,以至机器可以成为人类。人类就是半机械人,半机械人就是人类。[9]所有这些论断都是反理性的虚构,把人类视为机器、半机器与其他物种的变体,这种不着边际的“后人类”观点的杜撰,企图消解人类改造社会的现实作用。

更令人疑惑的是,西方有的论著竟然提出如下的怪论:“后人类一词提醒人们,机器人或超人类等生物可能会取代人类的核心地位,在与技术、动物和植物生命形式的关系中重新定义人类,凸显所有这些事物的客观存在。”[10]“人并非独有特权和受保护的中心,因为人类不再(也许从未)与动物、机器和其他非人形式有着截然不同的区别。”[11]朱迪斯·哈伯斯坦姆和艾拉·利文斯顿在《后人类身体》(Posthuman Bodies)一文中竟然说:“你先是后人类,继而才是人类,否则你永远不可能成为人类。”[12]“后人类状态基于三个转换轴,即成为动物成为地球自然界和成为机器,由于它们相互交织,跨越了传统认识论和本体论的界限”,“原则上,所有生物不仅有完全相同的权利来维护他们的生存意志,而且有能力创造一个充满活力的地球生存空间,物种内部和物种间没有排斥机制,更不用说歧视、统治和剥削了”[13]。把人类视为同智能机器、动物和植物相同的生物,都有同等地位和权利,甚至可能被生物和机器所代替,不仅荒谬至极,而且对人类作用的贬低已达到信口雌黄的地步。这些虚构的“后人类状态”,正是反人类、反理性的神经失常的梦呓,不能不遭到西方理论界多数学者的抵制和反驳。

荷兰系统研究“后人类”理论的哲学与社会学学者罗西·布雷多蒂断言:“我们正在见证一个新时代的兴起,这可能被描述为后人类状态。从本质上讲,它的特点是两股主要力量的会合:后人类主义和后人类中心主义。”[14]布雷多蒂认为,“后人类转向”是由反人文主义和反人类中心主义的会合引发的,它们可能重叠,但涉及不同的谱系和传统。反人文主义侧重于批判“人”作为人类普遍代表的人文主义理想,而反人类中心主义则批评物种等级制度。[15]英国牛津大学教授尼克·博斯特罗姆在《我们生活在计算机模拟中吗?》一文中指出,人类很有可能在达到人类生存的极限之前就灭绝了,“后人类”几乎肯定是生活在计算机中对世界的模拟。“对于那些认为是模拟的人来说,模拟理论即使站得住脚,仍需要数十万年才能达到后人类的阶段文明。”“事实上,在我们的发展水平上,没有任何物种会成为后人类……人类达到后人类阶段的文明水平几乎为零。”[16]牛津大学人类未来研究所始终拒绝使用“后人类”一词,认为目前计算机计算能力的水平不足,人类这个物种在逻辑上不可能被机器支配。剑桥全球风险研究中心率先评估智能机器长期对社会和环境的真实影响,得出的结论是“计算机不可能使人向后人类转向”,他们坚定地重申对理性和自由主义等启蒙价值观的追求。目前在西方,对后人类的研究涵盖了所有的主观想象,包括世界末日的场景,各种各样的观点都被纳入批判框架,而不是被多数学者肯定。[17]

整个人类史和社会史证明,人是万物之灵,具有无限的创造力。今天世界上出现的高度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包括各种智能计算机的出现,都是由人创造的。无论机器人、脑机接口及神经生物学未来发展到何种程度,都来自人类的探索和研发,人不可能滑向深受人造身体和智能机器支配的“后人类”,更不可能转化为“非人类”。只要地球和人类不毁灭,人永远处于社会与世界的中心地位,爱护、促进和利用大自然的生态文明为人类造福,各国人民和平相处、互利合作、坚持以人为本,是发扬人本主义价值观的关键。这一唯物主义常识不仅是人类文明进一步发展的动力,也是各国新闻界报道国内外新闻的指导思想。后人类和后人类新闻不仅是反人本主义的虚构,而且是渲染人类退化的哀歌。只有遵循人本主义,到社会实践中去,记者才能发现人类需要的新闻。认为“新闻行动如何在特定技术配置下被触发”,“后人类新闻作为一种历史状况是在人工智能机器逻辑支配下形成的”,恰恰无视新闻来自人类的社会实践,颠倒了记者与智能新闻机器的关系。人类始终和永久是新闻活动的唯一主体,智能新闻装置是记者、编辑捕获或报道新闻的工具,反理性的种种假说只能化为理论泡影。

注 释:

①Hélo[I] se Hakimi Le Grand,How to Use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in Journalism Without Losing Audience Trust,International Center for Journalists, Jun.14,2023.

参考文献:

[1]Ihab Hassan.Prometheus as Performer: Toward a Posthumanist Culture?[J].The Georgia Review,1977,31(4).

[2]Daniele Rugo.Posthuman[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20-7-30.https://orcid.org.

[3]A. Guttmann,Concern about AI replacing selected jobs in media and entertainment in the U.S. 2023[EB/OL].https://www.statista.com statistics,Nov.22,2024.

[4]Lauren Irwin.How AI has—and will continue to—change journalism[N].The News International,March 14,2023.

[5]Defining AI in News:Leaders in Tech, Media, Research and Policy Lay Groundwork for Global Solutions[EB/OL].http://nordai.org,Dec.3,2024.

[6]Ivan Allen College of Liberal Arts.How The Posthuman Helps Us Respond to a Changing World[EB/OL].https://iac.gatech.edu/featured-news/2023/11/.

[7]Judith M. Halberstam,Ira Livingston.Posthuman Bodies[M].Bloomington,Indiana:University Press,1995:45.

[8]N.凯瑟琳·海勒.我们何以成为后人类[M].刘宇清,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331.

[9]Hans Moravec.Mind Children: The Future of Robot and Human Intelligence[M].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8:109-10.

[10]Judith M. Halberstam,Ira Livingston.Posthuman Bodies[M].Bloomington,Indiana:University Press,1995:45.

[11]Bruce Clarke.Posthuman Metamorphosis:Narrative and Systems[M].New York: Fordham University Press,2008:3.

[12]N.凯瑟琳·海勒.我们何以成为后人类[M].刘宇清,译.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456.

[13]Simon Susen.Reflections on the (Post-)Human Condition:Towards New Forms of Engagement with the World?[J].Social Epistemology,Vol.36,No.1:63-94.

[14]Rosi Braidotti.The Contested Posthumanities,Conflicting Humanities[M].London:Bloomsbury Academic,2016:43,45.

[15]Rosi Braidotti.The Posthuman[M].Cambridge:Polity press,2013:23.

[16]Nick Bostrom.Are We Living in a Computer Simulation?[J].The Philosophical Quarterly,Vol.53,No.211:243-255,2003.

[17]Rosi Braidotti.Posthuman Critical Theory,Critical Posthumanism and Planetary Futures[M].Berlin:Springer,2016:34-40.

作者简介:刘建明,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北京 100081)。

编校:王 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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