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体生活的“第三空间”:大学生宿舍短视频的创作逻辑与价值

known 发布于 2025-08-10 阅读(319)

【摘要】宿舍生活短视频融合了集体生活的真实场所与虚拟图景,是索亚所言的“第三空间”的典型代表,也成为探析人与媒介技术、空间之间关系的独特切口。研究发现,狭小空间中的“集体感”成为宿舍空间感知的常态,为了记录生活、娱乐展演、加强社交,学生们通过拍摄短视频这一方式,实现了身心空间的赛博舒展、空间记忆的媒介重塑、社交空间的云端延伸。短视频成为主体再造集体生活的“补偿性空间”,与现实空间交织融合,但其中仍然存在着制度、文化、市场三者间的话语冲突,需要在发展改造中坚持“人本逻辑”,进而消除空间中人的异化状态。

【关键词】集体宿舍;短视频;第三空间;人本空间

作为具有中国特色的一种空间形式,大学生宿舍空间及其背后的集体生活对以青年为主体的高校学生而言影响广泛且深刻。在短视频等新媒介的介入下,大学生在宿舍中的活动形式更为丰富,对集体生活的意义感知逐渐多元化个性化,但也面临着如隐私泄露、价值错位等风险。因此,新媒体环境下对宿舍空间的研究不仅关涉我国高校立德树人的功能在空间设计层面的效能检验,也能够助益其对空间权力运作、使用者与空间之间互动关系的理解,进而更好地管理集体空间,以媒介技术赋能空间设计管理,促进高校学生的全面发展。

一、作为“第三空间”的短视频与宿舍媒介实践

随着20世纪70年代学术界对空间社会属性的发掘与拓展,空间的社会意味、社会关系逐渐摆脱被遮蔽、被忽视的境况。爱德华·索亚结合列斐伏尔的空间三元组合、福柯的“权力空间”理论等,提出了“第三空间”理论。索亚认为:第一层空间是能够通过环境、位置、标识等具身化把握的物质空间;第二层空间是通过意义图像、话语建构的被编码的构想空间;第三层空间则包容了真实与想象、物质与精神,融合了主导话语体系与边缘话语体系,既是现代生活权力、观念多元异质的开放性空间,也是一种发现了“他者”的关怀性空间。[1]

进入数字时代,虚拟空间与现实空间相互嵌合,数字技术以其中介性改变着人们对空间的感知与体验。[2]短视频作为一种开放的、去中心化的异质空间,其生产主体的多元和拍摄视角的微观,能够为以往空间的宏观叙事和单一焦点提供有益的补充,并凭借其低使用门槛使人—媒介—空间三方有机链接、深度嵌合,进一步推动了空间权力向草根大众的转移。这与“第三空间”理论的“他者化——第三化”切入视角相契合,即对边缘化立场的坚持和打破二元论的思维方式,将空间在解构中重构,从而让空间走向无限开放。[3]

以往对集体宿舍的研究大多集中于其教育管理[4]、文化氛围[5]、人际关系[6]等,对这一具有鲜明中国特色且广泛存在的空间背后的媒介化进程鲜有关注。仅有的部分研究,大多也集中于对宿舍的信息化改造或数字平台建设[7]等。一方面仍然是基于技术扩散视角,聚焦学校管理部门这一权力主体对宿舍的技术改造,而忽视了宿舍居住者在协调“自身—空间—技术”三者时的能动性和源需求;另一方面常常将宿舍作为形象宣传、思想教育的“静止”的空间形态,对宿舍内部的日常化媒介实践与宿舍空间之间的复杂关系关注不多。因此,本研究通过对10名宿舍生活短视频创作者进行访谈,包括男性受访者5名(M1-M5),女性受访者5名(F1-F5),并结合短视频平台中热门大学生宿舍生活短视频的内容主题、评论等,从宿舍这一个体生活与集体管理的典型空间交界处出发,探析短视频作为“第三空间”为创作者带来的空间赋权与认知变迁。

二、功能缺位与需求补偿:宿舍生活感知与短视频创作动因

受限于有限的空间资源和大量的学生人数,除却部分学校宿舍外,宿舍内外空间带给居住者的第一感受大多是狭小和封闭。同时,集体宿舍配套的管理制度代表着空间背后的权力属性,在给予学生有限度的自由时也以多种方式监督学生们的日常行为,“集体感”从而成为这一空间场域中不言自明的生活潜意识,规训学生顾及他人感受、约束自身行为。宿舍空间的物理属性和制度属性使学生的空间需求无法充分实现,促使他们通过短视频实现对实体空间功能的补足。对于学生而言,空间功能的缺失致使他们产生创作宿舍生活短视频的多种动因,这些动因主要包括以下三种。

(一)生活记录:个体记忆与集体记忆的媒介链接

进入大学阶段后,校园制度对学生个人时空的管理逐渐松弛,不再以集约型、全时型方式把控包括住校生在内的学生群体的生活空间。但对于住校生而言,由于课业琐事、有限精力等的限制,宿舍空间仍是他们展开休憩娱乐活动的主要场所。个人活动和宿舍空间的高度结合使得他们逐渐意识到“宿舍那个床位是属于自己的一个小窝”(受访者F3),但围绕专属床位的“蜗居”仍然无法完全摆脱集体生活这一背景。在他们求学期间,日常生活中的见闻以及室友间发生的点点滴滴,早已融入他们的生命体验之中,昭示着个体生命记忆与集体记忆在宿舍空间内的深度链接。通过对宿舍生活的视频化记录,空间的场所感也得以强化,个体实现了与空间及其代表的集体生活的精神联系,进而加深了个体对集体的认同感与归属感。

(二)娱乐展演:短视频塑造理想化空间状态

大学生宿舍内部几乎不包含可供娱乐的空间和设备,由于天气、距离等客观条件的限制,作为私人空间与公共空间交界地的集体宿舍就成为住校生释放压力、娱乐自我的主要场地。但受访者M4同样表示,“在宿舍的话,因为空间有限,而且有一些规章制度的设定,很多娱乐活动是很难展开的”,因此拍摄短视频这种媒介化娱乐方式成为一种替代性选择。在课程之余,演绎网络热梗、翻跳流行舞蹈等娱乐活动不仅让个体得以从日常压力中获得短暂的喘息,也有利于形成宿舍内活跃和谐的人际关系和生活氛围。同时,这种娱乐化的生活碎片经过技术加工、美化,形成一个个理想化的“空间—自我图景”,在朋友圈、抖音等短视频平台的传播进一步满足了青年学生展现自我、贴近理想空间状态的愿望。

(三)加强社交:空间内部关系的媒介化改良

空间中的社会关系受制于空间本身的设计逻辑,也很大程度上制约着人们对空间的认知与体验。宿舍作为集体生活的实践空间,需要每个人参与维系稳定、和谐的关系,但同居本身并不能直接确保良好社交关系的萌生与维持。正如受访者F4所言,“(生活感受)很大程度上要看大家的运气……因为如果大家的课表不一致,就需要互相配合、互相迁就。如果大家都比较对这个事情上心的话,不管大家的安排多么复杂,都会相处得很好,如果都是我行我素的话,宿舍的氛围肯定不会太好”。因此,媒介技术的介入形成了宿舍内一场“空间生产的仪式”,视频创作者在室友们的参与互动中提供了相互磨合、深入理解的契机,从而提升空间内社交关系的活跃度和坚韧度。

三、短视频“第三空间”对宿舍空间的功能补足

短视频中的宿舍生活作为一种第三空间,是在第一空间(集体宿舍的物理实体)和第二空间(宿舍的空间感知与话语想象)的融合交织中生成,并通过将真实的空间状态加以反映、制造对理想空间状态的媒介想象[8],实现了住校生身心空间的舒展、空间记忆的存留以及社交关系的再造。

(一)身体空间的赛博舒展

身体是与日常生活紧密结合的个体化空间,也是人的空间体验的最基础层次。[9]在列斐伏尔看来,空间和身体是同构的,因此它们追求共同的解放,从而消除空间对人的异化状态。[10]

作为一种个人化的、边界宽阔的空间形式,短视频对他们进行了身心领域的双重赋能,让他们得以超越物理空间的限制,在空间的主体性改造与想象中获得个体空间的舒展。一方面,视频中的个性化表演让他们需要改造物理空间,从而为身体行动提供充足场地,身体空间的伸展便顺势而为,这一过程是与他们常态化空间体验相区别的;另一方面,他们也实现了心理空间的延伸和放松,超脱了单调的宿舍空间,平日积攒的生活压力感得以释放,在短视频中摆脱了物理界限的束缚,制作、展现、反刍自身理想中的空间生存状态。短视频作为一种媒介空间,既成为学生“身体的延伸”,改造了他们的身体体验,也给予了他们“情感的按摩”,实现了有限空间中的身心舒展。

(二)空间记忆的媒介重塑

宿舍不仅仅是可供休憩的居留点,也是承载学生日常生活实践、孕育校园感情的独特“地方”,是一个重要的“记忆场所”。通过拍摄短视频这一集体化的媒介仪式,住校生们实现了个体记忆与集体记忆、空间记忆的深度融合,凝聚了基于宿舍地缘和业缘的心理认同。对大学生而言,宿舍空间联结了个人生活与校园经历,以时间和空间的双重嵌入达成了青春记忆与集体空间的捆绑链接。因此,空间中的日常起居被赋予了个体生命记忆的独特价值,成为他们记录生活故事、保留青春记忆的重要载体。

此外,集体记忆可以作为家园感的支柱[11]。于是与室友合拍成为大学生纪念友情、铭刻当下的重要方式,媒介化的空间记忆助力他们对宿舍这一群体性空间进行个性化的意义调适,也实现了个体记忆与集体记忆的合流,强化了他们对集体生活的认同感。“我室友一直都挺支持我(拍短视频)的,而且我们会觉得非常好玩,毕竟大家在学校的时光也就那么几年。能碰到大家都感兴趣的一件事情,不说所有人都参与进来,就是看着室友拍完之后再去看他们的作品,我就会觉得很开心”(受访者M4)。

(三)社交空间的云端延伸

借助视频合拍这一媒介化社交方式,住校生将宿舍空间转化为共享的媒介仪式场。从具身共在到赛博共存,从身体亲近到情感链接,合拍仪式的共同参与丰富和强化了实体空间内外的社交关系,凝聚了团体向心力和归属感。短视频对宿舍社交空间的作用不仅体现在强化室友之间的关系,也具备将趣缘关系等纳入社交范畴的可能性。例如,受访者们可以将其他宿舍的好朋友一起合拍表演,他们上传的宿舍短视频也会获得其他同学的称赞和催更(受访者F1)。

在短视频这一碎片化空间中,传统社会人际交往方式依据媒介逻辑而嬗变,制造出“陌生的亲密人”这一新型社交关系[12],打破了院校、专业等交往限制。抖音等短视频平台中宿舍生活短视频的走红,激发了学生群体对自己宿舍居住经历的回忆和互动,凝结出云端共生的“想象宿舍共同体”,让跨越实体和抽象界限的“超时空同居”得以实现。

四、结语:第三空间的人性化改造

作为“第三空间”的宿舍生活短视频补偿了大学生对空间功能的需求,重塑了他们与空间的交互关系,并导致空间的主导意识形态既实现了延伸也遭遇了挑战。一方面,学生通过拍摄短视频丰富了自身的居住体验,对物理空间和观念空间实现了功能和意义的再造;另一方面,短视频空间的生成与可见,仍然要在物质基础和价值观念两方面受到集体宿舍空间意识形态的制约。即便在较为私人化和个体化的媒介空间内,由于宿舍内私人空间与公共空间的暧昧关系,集体宿舍的数字化空间无法脱离保持集体意识这一空间意识形态的管控。

同时,短视频这一媒介技术并非完全价值无涉的,若以简单的反抗空间主导意识形态的角度去一味颂扬短视频带来的效用,不仅可能低估了集体宿舍空间本身带来的正面效应和技术资本主义等对第三空间形态的负面导向,也会忽视空间中的弱势群体自身的多元体验和能动实践。宿舍这一空间单元对学生的身心健康和自我发展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因此需要从以人为本的理念出发,坚持空间规划的“人本逻辑”[13],使虚实空间的设计与建构更好地满足人的本真性和本质利益,打造更有益于人生存发展的“人本空间”。

[基金项目:河南省高等教育教学改革研究与实践项目(学位与研究生教育)一般项目“新闻传播学研究生人才培养的国际视野与新媒体路径创新研究与实践”(2021SJGLX086Y)]

参考文献:

[1]张志庆,刘佳丽.爱德华·索亚第三空间理论的渊源与启示[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9(12):14-20.

[2]徐迪.空间、感知与关系嵌入:论数字空间媒介化过程中的技术中介效应[J].新闻大学,2021(10):94-107+120-121.

[3]张志庆,刘佳丽.爱德华·索亚第三空间理论的渊源与启示[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9(12):14-20.

[4]李明善.高校学生宿舍集体建设的思考[J].学术界,2013(S1):193-195.

[5]马倩.人学视域下大学生寝室场域文化研究[D].哈尔滨:哈尔滨师范大学,2018.

[6]许传新.大学生宿舍人际关系质量研究[J].当代青年研究,2005(4):6-9.

[7]刘合富,史永银,江迎春,等.信息化2.0背景下高校智慧宿舍建设模式研究[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2020(2):218-223.

[8]张华.空间媒介再造城市意象:第三空间视野下的报刊亭[J].现代出版,2023(3):104-113.

[9]陈家熙,翁时秀,彭华.打工文学中的城市空间书写:基于索亚“第三空间”的分析[J].热带地理,2018(5):629-640.

[10]迈克·费瑟斯通.消解文化:全球化、后现代主义与认同[M].杨渝东,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129.

[11]保罗·康纳顿.社会如何记忆[M].纳日碧力戈,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94.

[12]李晶.第三空间视阈下移动短视频的空间特征、建构逻辑与正义实现[J].当代电视,2021(12):4-9.

[13]刘伟.中国式现代化视阈下城市化模式的“中国道路”:“资本逻辑”到“人本逻辑”空间重塑[J].新疆社会科学,2023(6):43-53.

作者简介:方泽华,郑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硕士生(郑州 450001);王依乔,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电子信息工程学院博士生(北京 100191)。

编校:赵 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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