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幽默”视野下的修辞表达

known 发布于 2025-09-08 阅读(349)

李仇毅

作为一部黑色幽默商业片,姜文导演的电影《让子弹飞》以独特的剧情、精湛的表演和诙谐的对白,使其成为拥有喜剧外衣却藏着悲剧内核,带有“黑色幽默”现代主义色彩的经典之作。从修辞学角度来看,基于特殊语境下的表达需要,影片通过镜头转换与语言交流的巧妙配合,灵活运用传神的修辞形式,使人物对白形成独具特色的语言风格,体现了将幽默、荒诞、深刻融为一体的喜剧效果。具备“黑色幽默”风格的该作品在修辞运用上不仅蕴含高超的语言表达艺术,更是趋于“未定性”语言特征的映射。

影视作品历来与文学密切相关,在语言表达上二者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具有“黑色幽默”色彩的电影《让子弹飞》,以喜剧的表现方式传递着悲剧的主题要旨,修辞就是连接二者的桥梁。基于以表达为核心的语言本质,以及对不同角色特征塑造与不同语境情节推动的需求,搭建人物关系网、连结角色与观众的互动关系。修辞以其得体、美化、目的、准确、鲜明、生动、合作原则为标准,为作品美学风格和价值观念的呈现提供了载体。同时,从风格角度审视“黑色幽默”色彩,直观反映了现代主义作品趋于“未定性”的语言倾向。目前,学界的多数研究仅浅谈热门影视中所用修辞的表达作用,缺乏必要且细致的内涵探讨,进而导致理论单薄、分析不足,忽视了修辞对于影视语言再现的实际效果。鉴于此,本文结合学界已有研究成果,运用修辞学的相关理论,以电影《让子弹飞》为例,对“黑色幽默”风格的作品进行进一步梳理和研究,以期深化对这部分语言技巧的认识。

流于喜剧对白中的修辞技巧运用

修辞指一定情境中有意识的言语交际行为,本质上为追求更好的表达效果而有意采用某些同义手段,以突出语言的感染力。修辞的要素往往包含着修辞者、接受者、修辞手段、修辞规律、修辞题旨和修辞效果.同时,须基于一定的语言情境而为交际者提供生动流畅的艺术反馈。因此,修辞的成功使用是思想内容本身对形式的必然要求。在众多元素中,修辞手段有作为纽带的关键作用,借助语音、字形、释义乃至词汇的转换,可以获得奇妙的表达效果。

《让子弹飞》中,通过将双关、仿拟、隐喻、抵牾、借代、夸张、谐音、别解、反复等辞格融入人物对白,使张麻子、黄四郎等角色的塑造更加鲜活立体,具有象征的解构意义。同时,电影中除通过画面镜头剪辑、切换与组合带来众多笑点外,其幽默含蓄的喜剧表达方式,也隐藏着修辞把握的奥妙,收到了良好的吸睛效果。

利用词的多义和同音,有意使语句具有两种意思,言在此而意在彼,模糊语言的边界,打通语言的隔膜,即双关。“双关”传递的两个意义并非对等、隐含,而是通过推理获得。所以,接受者在认知双关义后不必对字面义进行抑制。《让子弹飞》中有大量对白运用双关,赋予语词新内涵,创造出符合语言情境的新意,不仅是影片象征手法的嫁接转化,更是起到了幽默怪离的效果。这些运用双关的片段,往往也是情节的承接句,平白话语的背后蕴含着深刻内涵。

影视中双关辞格的运用可以简单分为两类,一是基于特殊意象的语境双关。例如,张麻子向行进列车射出子弹并说出经典名句“让子弹飞一会儿”,结合“子弹飞一会儿”的语境,观众自然而然可以联想到他的隐含语义是:稍安勿躁,我射出去的子弹必然击中目标。同时,所劫的这趟车,也必是囊中之物。镜头之外的语言留白起到由浅入深的表达效果。二是基于同音相谐或语义相通的谐音双关。例如,在安葬县长夫人时,黄四郎所言“他们本是尘土,现在依然是尘土”。利用了“尘土”的双重语义:第一个“尘土”是指身份轻微;第二个“尘土”则是指人死后化为的物质——“尘土”。引申开来,实则还暗指肉体的渺小脆弱。同时,利用谐音和语境双关的对白在电影中也有所体现。例如,黄四郎下令让胡万对张麻子进行“杀鸡取卵”的情节,从语义角度理解,“鸡”指张麻子,“卵”即两颗价值不菲的钻石。但在整体语境中,“杀鸡取卵”也是黄四郎对张麻子等人赶尽杀绝的凶暴之念。

由此可见,双关在《让子弹飞》中的运用,不仅富含创新性,也符合接受者的生活认知,语义的日常性使得观众便于理解,以产生共鸣和突出笑点。此外,双关还有着精简对话的目的,利用平白直叙的话语省去大量烦琐的解释,为画面展现和情节推动留下了充足空间,且与作品主题有着深刻的对应关系。

隐喻是比喻辞格的一种。特伦斯·霍克斯在《论隐喻》一书中指出,“隐喻传统上被看成最基本的形象化的语言形式,是那种言在此而意在彼的语言”。巧妙地使用隐喻,可以突出表达的形象性与简洁度。本文就狭义的隐喻内涵对《让子弹飞》进行分析。

在黄四郎“鸿门宴”的剧情中,黄四郎与张麻子对峙的第三回合,谈到了出钱“剿匪”的事宜,将自己暗喻为给刘都统跑腿的“大腿”,以表达被劫货、断财的愤怒,后又称自己的“腿”断了,希望县长能出城平定匪患。在这里,“腿”并没有直喻对象,而是通过博弈中对白的上下句,传达出语言的深意。“腿”连接身体,作为人身体的重要组成部分,与黄四郎替刘都统干贩烟运货的勾当有着相似点,都是不可或缺的部分,且两种是本质不同的事物,符合隐喻的特征。如此运用,人物对话化繁为简,不浮于浅显的表面,也符合正常的思维逻辑,形象地烘托出黄四郎、张麻子、汤师爷三人暗中交锋的紧张气氛,凸显了三人各具特色、立体鲜明的性格特征。

此外,像作为矛盾修饰法的抵牾,影视中类似“震耳欲聋的沉默”“悲伤的乐观”“江湖豪情侠胆柔肠之大腿”“如果你活着,早晚都会死;如果你死了,你永远都活着”“让人多死几回这一套”等自相矛盾或不合常理的台词,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看似有悖常理,实则育无理于常理。相比清晰无误的表达,更耐人寻味,使得观影者不由自主会去思考这样表达的用意所在。

综上所述,《让子弹飞》在人物对白中大量运用双关、隐喻、抵牾、仿拟、反复等修辞手法,无论是对剧中人物的塑造,还是情节剧情的推动,亦或是主旨深意的表现,都在合适范围内作出了语言上简练化、通俗化、平民化的改造,凸显了喜剧作品的幽默化特征。

悲剧内核中的修辞效果

“黑色幽默”作为一种荒诞、深沉、病态的现代文学流派,指将痛苦与欢笑、荒谬的事实与平静的反应、冰冷的残忍与适度的柔情并列放在一起的喜剧作品。突出“黑色”二字,重在强调以非同常规、不合常理的手段反映冷峻严苛的社会现实。“幽默”强调用滑稽含蓄的艺术化形式包装现象,引起人们在欢笑之余的深刻思考。“黑色”与“幽默”并用,就成了绝望的幽默,作者通常借此表达对某一事件的嘲讽与抨击,是个体生存状况与社会背景的扭曲反映。

《让子弹飞》延续了国产电影沿用西方文学流派的传统,同时扎根本土环境,对“黑色幽默”过于荒诞病态的创作方法作出了系列更改和弱化。在电影里表现为通过含蓄内敛的方式,借助情节寓言的对白手段、离经叛道的叙事内核和隐而不晦的镜头剪切来完成,属于荒诞不经的“非典型黑色幽默”,更崇尚社会责任感,以较温和的方式完成人物救赎,最终获得社会认同。影片以张麻子等人为民除害的欢喜结局而告终,但事实上,只要观众稍留心细节,结合相关历史背景,不难发现导演仍然留下了悲剧的开放性悬念,于荒诞的悲凉感中暗藏着警醒意识,而这些设疑的方式大多借用修辞手法来表现。

譬如,对张麻子队伍中的几兄弟进行分析,观众不免会留下诸多疑问:兄弟几人中谁最忠心?是否存在动摇的叛徒?花姐为什么能带着替身回来?扳倒了黄四郎之后,兄弟们为什么要走?对于这些问题的回答,我们只能通过角色对白和神态动作来揣测,进一步丰富影视背后难解的语意。以老三为例,作为张麻子的得力助手,能力与发言权并重,但对张麻子不拿钱走人的决定颇为不满,并且非常喜欢花姐。在花姐追逃四郎替身后的片段中,对白“他跑我就追,他跑我就追,就给追回来了”“他跑我就堵,他跑我就堵,就给堵回来了”启人深思。反复的强调,向观众暗示事情并没有字面义那么简单,三人怎么可能不吃不喝就这样互相追捕了三天三夜。“追”和“堵”两个动作实则隐喻着骑墙的摇摆态度,暗示老三与花姐都没有坚定的革命信念,只是一直处于观望态势,和鹅城的百姓一样,谁赢就帮谁。所以,当他们听到黄四郎在碉楼外阵阵枪声大作后,“追堵”回来的仅仅是依附于钱财和权势的心。

诸如此类的修辞运用还有很多,像张麻子拿着双枪一把指着自己,一把对着花姐的镜头,存在着空间隐喻奥秘,暗示革命一方面需要和外来邪恶势力坚决斗争,另一方面也要不断鞭策警醒自己不沉溺、不腐败、不堕落;像张麻子审问手下兄弟时,五位兄弟各自陈述性格,直白的话语看似就事论事,实则隐喻着软弱、鲁莽、狠毒、单纯、偏执的弱点,这些也都是革命道路上需要摒弃的;像影片最后一句台词“浦东就是上海,上海就是浦东”,浦东新城的概念是现代才出现的,在这里明显不是指如今的浦东,隐喻的是一种新生,但又会是怎样的新生呢?会不会又是另一个新黄四郎的开始呢?如此来看,暗暗设疑,引人深思。

《让子弹飞》借助隐喻、双关等修辞手段,间接流露出主旨所暗含的悲剧性色彩,搭建了角色命运与革命形势的沟通桥梁。深思影片中的这些台词,不难发现,喜剧的幽默化表征只是引人发笑的外在,通过含蓄化修辞展现的悲剧内核才是导演希望传达的观念,就其要建立的影视语境而言,已然达到了目的。

趋于未定色彩中的修辞语言表达

社会语词日新月异,修辞成了后现代主义思想体系中的关键要素,既扩大了语言交际和表意功能,也使得分析文本由口语、书面语扩大到所有使用语言符号的领域,影视作品就是其中一例。电影的剧本台词无论是改编还是创新,都会不可避免地受时代用语的影响。当把《让子弹飞》的原著,作家马识途所作小说《夜谭十记》中的《盗官记》搬上大荧幕后,基于现代语体色彩的修辞表达,着重模糊性、断裂性和移置性,影片大量运用双关、隐喻和仿拟等暗含寓意的辞格,将蕴含的寓意留给观众进行思考。

“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部好的影视剧作品,每个人对它都可能会有不同的理解。《让子弹飞》中每一个镜头的切换都有深意,值得去细细品味;同样,剧中人物对白数量多、节奏频率快。当演员说某句台词的时候,往往借修辞手段含蓄地影射现实问题,以打破了固有的语言表达规则和语体语用手段。同时,进行颠倒与重建。这样的解构方式带有后现代主义的特征,表现出语言的未定性色彩。

最早由德国美学家沃尔夫冈·伊瑟尔提出的未定性,指文本中总是结构性地存在着大量没有明确写出来的东西,其实际来自于文学的交流功能。在功能解释上,与其他形式的社会交流活动相比,文学阅读缺乏可确定性和限定意向,正是这种交流中的不对称性引发了读者的构造性活动,形成了未定性的两种基本结构:空白和否定。其中,空白是文本中不同段落间的连接断裂,能够自我调节并且激发和引导读者的观念化活动。否定则建立在文本空白的基础之上,能唤起读者熟识的期待,以先破后立的方式来获得新的视界、重构新的理解,否定性是文学价值的决定性因素之一,一部能被否定接受,并激起重构的作品一定有其独特之处。

《让子弹飞》的修辞语言十分契合未定性特征。从空白角度来看,沟通文本空缺与镜头话语的桥梁即是修辞,无论是双关的巧妙暗指,还是隐喻的灵活隐涉,亦或是仿拟的重构表达,它们通过临时性、不固定性与特定语境化的形式,化有限表达于无限思考,令人回味无穷的对白中留下了无数可供观众引申阐释与想象的空间。如此,观众可根据修辞语言所带来的未定空间,以个人理解补充空白带来的含混性,在想象客体与主体图式间产生新的连接需求,丰富的画面细节实则也间接肯定了其修辞的恰当运用与语言表达的成功。观众的思想互动与思维碰撞,正是以修辞语言为主要媒介,赋予影片多重意义和解读的可能性,这恰恰是《让子弹飞》对于修辞技巧运用得当之处。在现今社会愈发趋于未定色彩的语言交际中,如此运用后现代主义的表达方式能够挣脱传统桎梏,寻求形式上的替换和意义上的创新,对新时代语境下影视与文学的作品创作,都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作为中国电影史上有着“黑色幽默”风格的经典影视作品之一,《让子弹飞》以其独特的修辞技巧,将喜剧外在与悲剧内核相融合,打造了一个荒诞、独特、奇幻而富有广阔未定色彩的鹅城世界,在幽默含蓄地批判现实之外,进一步增添了本片的历史文化内涵。同样,张麻子与黄四郎这两个来自不同阶级的人物的斗争故事,通过大胆的双关、隐喻、仿拟、抵牾、反复等辞格丰富语言表达,填补镜头画面无法展现的内心世界,既突出了人物性格的多面、社会矛盾的复杂与革命斗争的艰难,也揭示了姜文导演以其独有的姜氏风格,在中国电影舞台上立语言表达之革新的野心。

(作者单位:湘潭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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