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存在论的历史可以溯源到海德格尔哲学,至今,诸多学者虽然已经普遍认为媒介可以作为对存在的一个思考,但目前还没有一套完整的媒介存在论理论体系。现总结部分学者对媒介之存在的思考并论述媒介存在论的知识样态,借用海德格尔所说的“栖居”之状态对媒介存在论进行阐释,在此基础上分析ChatGPT作为一个AI集成媒介的媒介包裹性。
近年来,ChatGPT作为一种人工智能大语言模型进入人们的视野,其不仅是一个技术产品,更是一个新的媒介,在改变我们生活的同时,也改变了我们对媒介的认知。笔者通过对ChatGPT的考察发现了其媒介包裹性。为了论述该话题,本文通过众媒介学家或哲学家的理论对媒介存在论这一话题进行阐述,明确媒介存在论的知识样态,即其的发生、其所关注的问题和其对这些问题的探讨,并通过对媒介存在论相关内容的再梳理得出关于媒介存在论的一个阐释。从而明确媒介包裹性,并以此为基础对ChatGPT进行分析。
媒介存在论的知识样态
首先,媒介存在论可以理解成将媒介作为存在者所处于的最根本的存在,以此为基础,对一切存在者的认知进行建构,并追问其存在的样态。从媒介环境学派上说起,麦克卢汉关于媒介之本体的探讨已经将媒介由一个工具性的对象逐渐上升成为一个本体,麦克卢汉认为,“人的感觉——一切媒介均是其延伸”,这是对媒介是之所是的一个判断,而这一判断已经接近了作为存在的那个媒介,即媒介是一切感觉的延伸,而人的感觉也形成了每个人的知觉和经验,那么,可以得出,我们对一切存在者以及存在本身的知觉和经验均是与媒介息息相关的。哈罗德·伊尼斯则认为“一种新媒介的长处,将导致一种新文明的产生”,也就是说,文明的特征会随着传播的偏向而改变,而人类是包裹在文明中的,如果传播的特征会引起文明的转向,那么传播就可能作为存在者的存在。此外,媒介哲学家弗里德里希·基特勒则是从一种媒介决定论的角度认为媒介的演进有其自身的路径,媒介不依附于人类,其产生与发展都是独立于人类的,而媒介对人类文明的影响则有着决定性,弗里德里希·基特勒在对《大脑损伤》这件音乐作品作为案例对媒介与技术进行分析时,其得出的结论则是,“《大脑损伤》则操纵着声音,进而表演着媒介技术结构,正是这一媒介技术结构通过让我们说话使我们得以成为我们”。这句话可以说是对作为存在之媒介的直接关涉,即我们的存在是媒介为我们描绘的,我们作为一个存在者,我们的样态被我们存在的样态所决定,而媒介则决定着我们对存在样态的确定。要想进一步向媒介存在论靠近,我们应当回到马丁·海德格尔等人关于媒介与中介的哲学思想。媒介作为一种中介,而我们的存在状态就是一种中介状态,也就是媒介状态,我们关于这些事件的知识以及我们关于它们能说什么道理,最初都是由被中介的表象构建、塑造或决定的。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媒介作为存在者的存在样态决定着存在者之样态。由此,我们从种种媒介理论与哲学理论的综合中可以看到媒介与存在是密不可分的,而相关媒介哲学的理论进一步将媒介通向存在,即我们对我们存在样态的确证是媒介使之可能的,我们对存在与存在者的描摹是被中介的。因此,如果没有媒介,存在不可能实现,即媒介本身就是存在。这也就产生了对媒介存在论的探索与研究,约翰·杜海姆·彼得斯已经对此做了论述,他在《对空言说:传播的观念史》一书中提到:“我们要成为人,就必须是语言的和社会的。言语能使我们彼此的关系明确。但是,对海德格尔来说,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根本不存在所谓失败的问题,就像人不可能停止栖居于社会中和语言中一样。”这说明了传播本身就是人类的存在样态,而在《奇云:媒介即存有》一书中,彼得斯对诸存在者作为朝向元素型媒介进行了分析,在一定程度上勾勒出了关于媒介存在论的知识轮廓。
对媒介存在论的阐释
媒介建构我们存在的场域
场域理论由皮埃尔·布迪厄、库尔特·考夫卡等人提出,皮埃尔·布迪厄对场域的论述如下:“我将一个场域定义为位置间客观关系的一个网络或一个形构,这些位置是经过客观限定的。”媒介所建构的场域是综合自然空间位置关系网络与社会空间关系网络的场域。不同的媒介建构着不同的自然空间位置关系网络与社会空间位置关系,从而延展出不同的文明。土地媒介与海洋媒介建构的不同群落的自然空间形构塑造着不同形态的文明,大陆媒介建构的场域是耕种、宗族、土地等要素相互联系形成的一种趋向稳定、趋向大一统、以人情为社会纽带、以家庭血缘为社会基本框架等特征的综合关系网络形构。土地作为媒介,其所伴随着的生产方式即耕种,而这种能够自然循环的媒介营造着稳定的生存情景,稳定的生存情境使得一个地域内的个体有着稳定的关系,即形成了一种社会形态,“熟人社会”,在社会中所形成的社会纽带则是“人情关系”。媒介就是这样构建生存场域的。例如,今天的生存场域是信息技术媒介所构建的,信息技术媒介所构建的场域是被解构的知识与常识、跨时空的交往、虚拟符号等要素相互联系形成的一种有趋向解构的、趋向虚拟现实交互的、以文化或身份认同为社会纽带等特征的综合关系网络形构。信息技术媒介使得知识被大量碎片化,原有的知识系统在适应互联网传播方式的过程中被拆解,这些被解构的知识营造着受众对世界的看法;同时,互联网虚拟世界中的符号也逐渐将传统符号解构和重构,我们所交流的符号不再仅是传统符号与其意涵,信息技术媒介创造出不同于传统媒介的符号,这是信息技术媒介对我们符号体系的建构;此外,这一场域是解构时空的场域,信息技术带来了距离和时间在信息世界的极大压缩,这使得原先的时空结构被解构,这导致社会连结的纽带不再被时空局限,连结在一定程度上不再依附时间和空间上的接近性,而是依附于主体的三观,也就是主体的文化身份认同成为社会连结的纽带。因此,信息技术媒介解构时空,建构了跨越时空的场域。
媒介建构我们的存在样态
笔者认为,所谓样态就是存在者之存在的形态。接下来,将通过对现象的演绎进行论述。在自然媒介中,天空、大地、海洋、河流面向我们,我们通过直观把握存在者,同时,也通过直观反观“我”的存在。这时,“我”存在的样态就是直观的,人同自然的合一是存在者的依据,即存在。在文字媒介中,存在于知性中向我们敞开,一切存在者在文字的流动中被展开,文字流动本身就成为存在者之存在。在电气媒介中,我们对诸存在者的观照是在电子信号中得以进行的,也就是说,诸存在者在电子信号中得以存在。例如,当我们与远方的亲友在通电话时,我们对这一存在者的观照是基于电子讯号的,因此,电子讯号的传递成为诸存在者存在的样态。在信息技术时代,图像、声音、文字被转化成数据,并以比特为单位向我们展开,这些诸存在者就是以数据的样态存在的。因此,在宏观上,可以认为媒介建构着我们的存在样态。
媒介建构我们存在的内容
我们存在的内容是被媒介、被中介的内容。而所谓存在的内容即存在者,而我们对存在者的观照即对存在者的认识。然而,我们要获得一个周遭存在者的知识,必须观照这一存在者,在单纯的感觉官能上,我们一定是通过某种语言符号观照存在者,不论是文字、图像、声音还是对触感的判断,如果将一切使感觉官能与知觉判断得以可能的中介剥夺,如失去视觉中介光,失去听觉中介声音介质,嗅觉介质空气,触觉、味觉介质神经组织,我们将无法认识任何周遭的存在者,即处于一种“植物人”或者死亡的状态。而我们一旦要对任何一个此在之外的存在者进行认识,必须经过一个中介。例如,我们在观看一个图像时,光把图像中的信息带给我们,同时,图像中的信息会随着光的改变而改变。在对知识的获取上,我们要接受任何知识都是被媒介的,在人际交往中,客体相对于主体就是媒介;在知识抽象的过程中,我们需要借助文字将思维展开,因此,我们的思维作为存在者,其是在文字中被澄明的,或者说是在符号中被澄明的。然而,对于一些先验的知识而言,如对“是—否”“有—无”等的基础逻辑来说,这些形式逻辑虽然先验在我们头脑中,但我们要想通过该逻辑获得关于其自身的知识,就必须通过中介将那个形式的逻辑加之于实在之上,这样才能得到关于先验逻辑的知识。例如,如果存在者不存在,我们就无法知道什么是存在,什么是不存在。而一旦要观照存在者,我们就必须被中介。
因此,可以说我们所观照着的任何存在者,包括一切周遭与此在,均是被媒介构建,处在媒介之中的,媒介在生存的方方面面存在,我们的周围均是媒介,笔者在这里做一个形象上的隐喻,即我们与媒介的关系在形象上可以认为,我们是被媒介包裹的。因此,阐发了媒介的一个隐喻的性质,包裹性。
对ChatGPT的媒介包裹性的分析
首先,ChatGPT作为一个人工智能技术集成工具,其的确建构了一个不同于以往的存在场域。ChatGPT加工海量信息的具体方式由神经网络等算法完成,这些算法是对人类学习方式的模拟,但机器学习的细节过程是在一个“黑箱”中进行的,也就是说,它可能“出错”,而这种“出错”会生产出与我们知识系统中不相符的“新知识”。因此,ChatGPT会将现有的知识引向一种不确定,即一种“或然的知识”。而从交往角度来说,我们的交往关系网络超越了人类主体,聊天机器人成为我们的社交对象,交往关系网络不再局限于人类,部分情感与意见可以同一个非人类的机器人进行交流。固然,机器人无法共情,但它可以模仿人类的共情以至于使我们感受到它“虚假”的情感。同时,ChatGPT并非人类,也并非一个纯粹的附庸于主体的客体工具,其不具有能动性,但其基于“黑箱”的“创造性”已经使其脱离了纯粹客体工具的范畴。所以,与ChatGPT交往是对与单纯的人类主体交往的超越。社会纽带是建立在情感、认同、交换等范畴之上的,群体之所以连结,是由于其共同的信念,无论这些信念是关于情感、价值认同抑或交换的。然而,当我们接受情感或价值认同的中介被智能机器创造时,如带有传达情感与价值等内容的中介(声音、文字、图像等)能够被智能机器所创造时,我们对这些原本独属于人类的东西的信念会或多或少地被消解。这使得人与人之间的信念进一步弱化,当我们无法分辨这些容纳社会纽带的媒介是人之创造,还是机器之创造时,我们便没有理由再相信这样的纽带,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会被消解,相关性会减弱。因此,ChatGPT在知识、交往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等方面重塑着我们生存的场域。
其次,存在的样态被ChatGPT重新建构。在我们的生存情景中,智能算法为我们带来需要的信息,存在者会在算法中向我们呈现,我们所观照的存在者是被算法处理的存在者。因此,存在者在算法与机器智能中被昭示,那么算法与机器智能就成为新的存在样态。
最后,ChatGPT建构着存在的内容。这一观点一方面是说ChatGPT作为生成式人工智能,其本身能够生成一个此前不存在的存在者,即使这一存在者不符合我们的知性或感性规则,但我们不能否定其存在,因此,其的确建构着存在之内容。另一方面,ChatGPT能够生成文字、声音、图片、计算机语言(代码)、动画甚至视频,虽然这些内容本身无法真正做到对存在者层面上的建构,但当这些内容被用于社会的各个领域中时,这些生成与社会的种种中介相融合时,其开始成为我们观照存在者的中介的基础元素或对那个中介进行塑造时,我们便无法逃离被算法和机器智能所生成的存在者中介。因此,ChatGPT的确建构着我们存在的场域、样态和内容,而这就如同之前对媒介的论述一样,即其具有媒介包裹性,由此,我们便回答了论述之前的那个问题,ChatGPT具有媒介包裹性。
本文从媒介存在论的相关研究综述出发,考量了媒介存在论在理论上的发生。笔者将媒介存在论阐释为,我们在媒介中栖居,并从“栖居”的阐释中引出了对媒介包裹性的论述。同时,分析了ChatGPT的媒介包裹性。本文中诸多理论是不完全的现象学演绎,这使得很多理论并不完善,但我们能够从中看到媒介存在论更多的可能性,能够看到ChatGPT或许能成为一个更接近本体或存在的实体媒介。